多年以后,在夕陽公寓門前,我想起了40年前父親彌留病榻的那個遙遠的早晨。父親有四個子女,卻只有我一人守在跟前為他送終。父親能夠理解子女們的艱辛與不易,但作為傳統道德最后一代的堅守者,父輩們有誰不希望“子孫在側,養老送終”的美好晚年圖景呢?就在父親闔眼辭世的前三十秒,他還囁嚅著我那幾個弟妹的名字。
我已經老了,老得快記不起40年前那個遙遠的早晨。我不得不進入夕陽老年公寓以備不測。好在我無兒無女,縱使無親人病榻送終也不會讓我備感凄涼,而且相比那些需要長期護理服務的1.2億其他中國老人,我能身體健康,生活基本能夠自理,已是有福之人。
像夕陽公寓這樣的養老院遍布這個城市的每一個地方。或許你無法相信,但是如果一個國家60歲以上的人口比例超過三分之一的話,還有什么能比建養老院更加普遍呢?
那么,如此之多的養老院是不是需要大量的護理服務工作人員?
你想什么呢?這是2050年代了。大量的工作已經被自動化系統或機器人所替代完成。就拿夕陽公寓的就餐服務來說,它早在十年前就全自動化了,從配餐、烹飪、用餐到餐后清洗、保管,都采用了相當成熟的自動化技術。夕陽公寓入住的老人約200人,但護理服務人員不到20名。每個老人的房間都配有專屬機器人一臺,它們能夠幫助老人進行日常性的身體健康監測與檢查,甚至幫助完成洗澡和排便等工作。如果你需要購物,只需告訴機器人,它會自動把消息發送到公寓信息采購中心。
機器人和自動化的準確、及時和方便令我相當滿意,雖然沒有人情味,但是也少了許多傷害。我還記得世紀初的養老院里經常爆出護工虐待老人的事情來,可見人情這東西未必總是好的。何況,我是伴隨網絡發展而成長起來的一代,大多數的精神生活都需要網絡來完成,社交活動自然也離不開網絡。對于我這個沒兒沒女的老人來說,只要生活方面照顧得當,在精神方面可以說并不那么孤獨。當然,孤獨與生俱來,只是我們都能忍受就好了。
并非每一個人都像我那樣親情淡漠,那些有子女的老人們就不想念他們的兒女嗎?當然會。只是在科技發展超乎想象的2050年代,三維全息投影視頻技術可以讓父母兒女們每天都像在身邊聊天說話一樣。
這一切似乎非常美好。
只是別忘了,無論科技怎么發達,后輩們仍然還是像40年前的我們一樣忙,真正前來探望父母的依然很少。盡管交通狀況比世紀初更好也更快,但是能夠守在床側為父母送終的還是難得一見,因為夕陽公寓提供一條龍的老人后事服務,子女們只需在想起的時候去墓地看看就行了。我是不是應該慶幸?我沒有子女,因此我不必有父親的遺憾與掛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