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科普讀物寫的是教科書或百科全書里的東西,是成形的知識。對大眾來說,當然應該如此;但如果想“引誘”好奇的同學,那就不夠意思了。
小時候看過的阿西莫夫,后來差不多都忘了有點兒過河拆橋的意味,因為從課本學會了更多的東西,就把啟蒙的給忘了。“知識型”科普,大概多半兒會遭如此命運。
不過還隱約記得莫夫老師在一本數學小書里說過的話大意是,有人不斷給他寄來哥德巴赫猜想的證明,他告訴大家:千萬別把證明給我,我水平不夠,看不出其中的錯誤……很多愛好者的大膽是因為不知道問題的“嚴峻”,不知道科學家們在做什么。所以,科普不應僅寫-ed的東西,還可以寫寫-ing的東西。文史學界喜歡做“口述歷史”,科學家也應該多做一點兒口述歷史。
近年來,我接觸過不少科普,作者都是當今一流的角色,如Hawking、Martin Rees、John Wheeler、 t"Hooft、Susskind、Alan Guth、Kip Thorne、Lee Smolin、Brian Greene等等,他們寫科普的熱情似乎還越來越濃,像Hawking、Penrose和丘成桐最近都有新的科普。我們過去看慣了第三人稱寫過去的知識和別人的故事,這些作者則是以第一人稱寫自己的經歷和發現有些還近乎“玄想”(如Penrose的“宇宙輪回”CCC)。我們國內的科學家一直都比較忙,大概還沒來得及寫自己的口述歷史,有點兒遺憾。
在這些作者中,霍老師當然是一個獨特的例子。他的書是沾了他本人的光,連滿篇公式的Nature of Space-Time也跟著火了。但他的流行,還是因為他寫自己。如果他“客觀”地寫一本“知識”讀物,結果可能就不同了。“時間簡史”雖然抽象,但問題有趣,而且沒有答案,所以好奇的人都想拿來看看。如他自己說的,書的成功在于大家對問題的興趣:Where did we come from? And why is the universe the way it is?(我們從哪里來?為什么宇宙是這樣的?)未來的科學家,大概就在今天對這些問題好奇的小朋友中。
幸運的是,我翻譯的前兩本科普都寫的是正在發生的故事,一本說黑洞,一本說超弦。書里的故事和插曲,也許不會出現在未來的科學史或教科書中,但未來歷史里的輝煌一定是從這兒開始的。“黑洞”作者發起的LIGO計劃,自1999年運行以來,發現了不少引力波的信息,還引出一本講LIGO故事的書(《愛因斯坦的未完成交響曲》)。LIGO計劃還向中學生開放。正如LIGO實驗室的DeSalvo博士說的,通過科學家與中學生的合作,“能吸引天才少年走近科學和技術,遠離不那么迷人的商務和法律之類的東西……也就是那些靠腦子賺錢的領域。”更有趣的是,2005年國際物理年時,美國物理學會啟動了一個“愛因斯坦在家”(Einstein@Home)計劃,任何人都可以加入進來,在他個人電腦的“閑暇”時間,利用LIGO和GEO的數據尋找引力波源(如脈沖星,即旋轉的中子星)。我們的科普活動更多是讓同學重復前輩的實驗,卻很少讓他們跟著“同輩”的科學家一起工作和思想不能試試嗎?
前些天還看到Greene的一本新書(The Hidden Reality, Parallel Universes and the Deep Laws of the Cosmos, Alfred A. Knopf, 2011)他15年寫三本,第一本最后提到全息,我想第二本可以從全息寫起了,可全息到了第二本和第三本,還是最后說了一點點可見,這些年的進步沒有想象的大,對小朋友是好消息現在進來,正趕上好時候。(幾十年前,很多物理學家抱怨生晚了,沒趕上小愛的那一波。)
我為“黑洞”寫重印后記時,說可以從三個角度來讀它:一本傳奇,講物理學家的故事;一本“十萬個為什么”,講與黑洞有關的物理學;一本指南,講“我憑什么相信我說的”正文之外的注釋和文獻,是黑洞物理學的歷史和理論的良好導引。這三點,大概就是我對“好科普”的認識總的說來就是:一本好科普向讀者傳達的東西,應該是課本沒有的、百科全書沒有的、網絡沒有的,甚至未來的科學史也不會有的;它應該是科學家“私下”告訴你的,不僅僅是知識,更重要的是發現的過程、科學家的個性和生活,也就是科學前線正在發生的故事……